久阿姨

wb找不到的久久

高处见风「娜俊」

1.5w+

难产好久,也没写到自己满意


从前少年在山脚,去往高处才能邂逅风
可是风永远是抓不住的,一阵风过,耳边尚温柔的,可永远那阵风过了。
他终于见到了风,也终于错过了风


 @织饼 

姐妹的督促下给各位加了点糖



高处见风

01

单一条孤零零的光线,划破了黑暗,温温柔柔落在黄仁俊的脚边。光晃动两下,像是在提醒黄仁俊他捉迷藏的藏身之处已经被发现了。黄仁俊憋住了已经刻意压低了的抽噎的声音,依然背对着教室放着清扫工具的角落,像是一座安静的石像凝固在静默里。来人确定了黄仁俊的方位,掐断了那束光,推开门,慢慢往里走。黄仁俊听见教室里的风,蹿出去,在走廊里回荡,又撩拨到走廊外那棵大银杏树的叶子,沙沙发出轻柔的声音。但那个人的脚步声更轻。

“仁俊?仁俊。”那个人喊了两声。一声在试探,再一声是确定。

罗渽民蹲在黄仁俊的对面,宽阔的肩在黑暗里线条格外硬朗,构成三角形最后的一条边,形成稳定的角落,里面小心存放着黄仁俊的脆弱。他们两之间多是这种互相静默的时刻。

“渽民,能抱抱我吗?”黄仁俊低垂的脸终于摆正,虚弱又沙哑,全然没了学校合唱团站在第一排第三个的那个黄仁俊的清亮嗓音。罗渽民在黑暗里伸手摸到了他脸上的冰凉,人在怀里,头落在肩上,他又感受到了落在肩上的眼泪的滚烫。罗渽民的怀抱成了黄仁俊末日的诺亚方舟。

“咱们回家吧,仁俊。”他调整位置,蹲在黄仁俊的正前方,双臂向后打开,下一秒就像是要张开翅膀,背着黄仁俊飞行。可能会飞过他们常去的那座山坐在山顶那片空旷平地看星星,也有可能会飞去黄仁俊第一次见到罗渽民的那片小池塘,池塘旁边的灌木丛会有妈妈喜欢的野玫瑰。途中还会抓到几只萤火虫,放在装了半瓶玻璃糖纸的琉璃瓶里,放在床头,会有五彩斑斓的梦。他处在自己的想象中,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已经被罗渽民背着走出了教学楼,走出来,他才发现,今晚的月亮好大。

他突然又想起来,他想要飞去哪里。他想飞到麻浦大桥,水很清一定会有月亮的倒影,爸爸一定是因为月亮太美,才会义无反顾的沉入水底,永永远远获得了那一轮月亮。

罗渽民不停的说话,多是不会得到答复的疑问句。黄仁俊实在是累坏了,栖在罗渽民的肩头睡着了,梦里他依旧在飞行。

“你们做这个律师是为了什么,不声张正义那为什么还叫律师。”黄仁俊光着脚踩在罗渽民房间的木地板上,悄悄把门开了个缝,窥见罗渽民坐在他父母的对面,脸红脖子粗的争论着什么。

“小民,我们也无能为力。这件事。“他温柔的母亲开口,没了家长的威严,只是窃窃诺诺的挪开眼神,伸手去抓罗渽民端正放在胸前桌上的手,却又被罗渽民躲开了。空气凝固住,他们互不相让。

黄仁俊推开了门,光着脚走到了铺着地砖的客厅。他弯腰鞠了躬,温顺的问了早上好。滞住的空气,又开始流动。

“早上好,仁俊,快去洗漱来吃早饭吧。“女人舒了一口气,对着黄仁俊笑了笑,像是感谢黄仁俊替她解围。

罗渽民黑着脸拿了拖鞋,给黄仁俊穿上。

“我能再睡一会吗?“罗渽民点头,在床头坐定,想看着黄仁俊入睡。

“叔叔阿姨已经尽力了,渽民,我很感激,要好好替我谢谢他们才对。“罗渽民低着头看不出表情,睫毛微微颤动,像是蝴蝶的翅膀,不知道会卷起哪里的风暴。

罗渽民不说话,纤细的手指擦过黄仁俊的脸,描摹着脸部的轮廓。一夜之间就瘦了不少了。

他脱了鞋,在黄仁俊侧边睡着,额头贴着额头,就这样相互望着。缱绻的日光慵懒地射过窗帘的缝隙,一阵风吹过窗外泛黄了的银杏树,却在玻璃窗前停住了,窃窃地从缝隙里溜走,它也不愿叨扰屋子里的两个人。

回忆起十五岁的时候,黄仁俊会想到什么呢?

因为被拖欠工资而无法生活,从麻浦大桥纵身跃下的父亲。被自己儿子诘问局促不安的罗渽民的律师母亲。用一己之力把自己拽出悲伤裂谷的罗渽民。还有下定决心要一直陪在罗渽民身边的自己。

02

他们的人生轨迹,在十五岁之后就变成两条平行的轨道,丝毫不差的向着同样的地方驶去。同样的高中,同样的班级,上下学同一辆校车,中午食堂的同一个窗口。只是高三第一周之后他就不再见到黄仁俊了。他去过几次黄仁俊的家都扑了空,四处打听才在这面新砌的围墙边见到了黄仁俊。

九月还很热,他脱了外面的衬衫外套,只穿了个白色背心,胳膊上竟然有了点肌肉。汗湿了后背,他瘦削的肩胛骨随着沾了白色墙漆的滚筒忽上忽下。头发应该很久都没有修理过了,枯黄干燥,刘海很长快要戳到眼睛,被汗打湿了,盖在他光洁的头上。

蹲着应该很累吧,他空了只手出来,攥成小拳头,敲在自己发麻的小腿上。

罗渽民就这样走过去,过马路的时候,把口袋里的那颗橘子味的棒棒糖剥了糖纸,他顿了顿脚步,倒是黄仁俊回头的时候先发现了他。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只互相望着不说话,黄仁俊手里的滚筒油漆往下滴,滴在了他水洗蓝的牛仔裤上。他才晃过神来,笑着招了招手,说了句渽民,你来了呀。

罗渽民把手里的棒棒糖塞到黄仁俊的嘴里,又伸手抢过了黄仁俊手里的滚筒,专心的把黄仁俊的活干完。

黄昏的天空,火烧云泛着橘色的光,像极了罗渽民塞在自己嘴里的糖。橘子香气和甜味冲击着自己的味蕾,他盯着罗渽民的后背,他就快要幸福的流出眼泪来。还好他有罗渽民,才不需要独自承担这样的痛苦。

“很辛苦吧”

“还好啦,但是赚的很多,能赚够奶奶今天的医药费,我算算应该还能剩下点,还能请你吃碗鸡汤馄饨。”他故作轻松,甚至还咯咯地笑出声。

罗渽民嗯了一声,他知道黄仁俊在说谎,他说谎的时候总喜欢低着头摸自己的后脑勺。

他们在路边摊要了两碗牛肉面又打包了一碗馄饨,黄仁俊抢着用兜里攥的一团乱的纸币付了饭钱,罗渽民也没争。

罗渽民送他到医院,看他游刃有余地给病床上瘦成皮包骨的奶奶喂饭,老人那天插上了引流管,打包的那份鸡汤馄饨只能随便的放在床头柜上。黄仁俊被医生叫去了。老人的意识还很清醒,她见过罗渽民的,来过家里很多次的漂亮小孩。她说不了话,只能笑笑,把柜子上的香蕉拿给坐在床头的罗渽民。罗渽民没拒绝好意,拿在手上,笑着和她聊天。不停夸黄仁俊在学校里有多优秀,老师有多喜欢他。听的老人也不停的笑。

“这是仁俊爸爸的抚恤金加上追回来的拖欠的工资,总共十万。”罗渽民的妈妈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只能躺着的老人的手里,女人伸手示意,让偷偷抹眼泪的黄仁俊过去,把小孩子小小的身板搂到怀里,把密码和钱的事情又交代了一遍,嘱咐了赶快回去上学的事情,就匆匆走了。

那晚,黄仁俊兜里揣着卡,借了邻床大叔的自行车,骑着往麻浦江上的大桥上赶。江风温柔吹干了他发梢的汗。

“爸,您的血汗钱拿回来了。”他手里攥着银行卡,卡的直角边把手心硌出红色痕迹,他朝着水里被水波打散的月亮喊。开始笑着,后来渐渐的开始哭,放声痛哭。他庆幸人生总会有转机,老天仍然怜爱他。

只是他不知道这不是天上掉的馅饼。罗渽民的家里,有一张欠条。十八岁的罗渽民拿出自己攒了很多年的压岁钱加上从爸妈借的钱,凑了十万块,给黄仁俊的生活买了一个奇迹。

后来黄仁俊的奶奶坚持停止治疗,回到家里,又扛了三个月,最终在初夏的夜晚永远离开了黄仁俊。黄仁俊一个人处理完奶奶的后事,回到学校,还是没赶上那年的高考。

罗渽民坐上火车北上去念书的那天,黄仁俊躲在卖爆米花的小摊子后面,看到罗渽民的父母离开之后才冲到罗渽民面前熊抱住要走的人。环视四周没人在看他们,踮着脚小心亲了亲罗渽民的嘴角。罗渽民高中三年暴风成长之后,比黄仁俊高了一头,肩膀也宽了很多。黄仁俊被搂在怀里的时候,他的头可以正好靠在罗渽民坚实的肩膀上。

罗渽民掐了掐黄仁俊的脸,回学校之后,在自己一日三餐的监督之下,黄仁俊明显长了点肉。

“这个给你。”黄仁俊在罗渽民的怀里挣脱出来,把手举高,温暖的掌心里放着空空的瓶子里,几只黑色的小虫子安静地趴在玻璃瓶底端。

“你不是不点灯睡不着吗,火车上又不让开灯睡觉,这就给你当床头灯吧。”

“在哪抓的?“

“就学校后面的山顶。“

“傻瓜。“

“我开心,要你管。“

“我在那等你,黄仁俊学弟。“

“你可千万要等我,罗渽民学长。“

绿皮火车驶入夜色中,带着两个人的梦想出发。

03

罗渽民庆幸自己比黄仁俊走快一步,淌过浑水,踩过泥巴,路上的磕磕绊绊都试过一遍,才放心地让黄仁俊跟在自己的身后。黄仁俊也安心,亦步亦趋地随着罗渽民走。被第一志愿录取到罗渽民的大学,罗渽民读了法,他也跟着进了法学院。

大学四年,时光待他们温柔。罗渽民觉浅嫌室友吵,从学校里搬了出来和黄仁俊一起住。上学放学,买菜做饭做家务,吃完饭手牵手在楼旁边的街心公园遛弯。每周二,罗渽民上午没课的时候,总会偷偷跑去听黄仁俊的民法课,坐在最后一排,盯着前排认真听讲地黄仁俊的后脑勺听满两节课,然后再接上黄仁俊回家吃饭。

民法老师是个四十多对结婚有着极大恐惧感的黄金剩女,嘴上一点都不留情面,总喜欢拿班里的同学打趣。前几次还以为是眼花,再后来就发现上一届的第一罗渽民又跑来听自己的课就不免要调戏一番。

“我说,坐在后面的那位帅哥,我已经破纪录给你快满绩点的民法成绩了,你还来重修我的民法课?我的课就那么有吸引力吗?“

全班齐刷刷的往后看,有心的女孩子叽叽喳喳的开始聊起这位风云学长,而暴风中心的那位人物,却胸有成竹,对着回了头过来,皱着眉撅了嘴瞪自己的黄仁俊挑了挑眉。才不紧不慢地回了过去。

“来看人的。老师。”大学沉闷的课堂气氛瞬间被这句话点燃,有人在起哄,有人在猜是谁中了奖,少几个知道内幕的人,又暗戳戳的给黄仁俊发信号。黄仁俊没好意思回头直视罗渽民,却红了耳朵低头暗暗地笑,他知道那温柔的视线现在一定落在自己的背上。

中途下课的时候,黄仁俊收拾了书包,众目睽睽下跑到最后一排挤到罗渽民旁边。

“能不能低调一点嘛?罗渽民学长你也太明显了。”

“明明是你更招摇好吧,黄仁俊学弟。现在全班都知道了。女魔头也知道了。“黄仁俊往讲台上看,民法老师表情夸张的盯着他们两看,不好意思又低了头,收了力气往罗渽民露肉的小腿上掐。

民法老师作为一个大龄恐婚女性,受了小情侣的刺激,第二堂课一直在讲自己处理过多少原来感情很好的,后来感情破裂撕破脸皮的离婚案件。他们却相视一笑,悄悄在课桌底下牵了手。

他们确定他们不会走散。

04

罗渽民大三开始在一家很有名的律师事务所实习,人聪明学东西很快,很快工作就不再只是端咖啡倒水收拾收拾办公室。带着他的是个中年的大叔,脾气温和,带新人的方式也很随意。总是把卷宗扔给罗渽民,罗渽民看完后问问他什么看法,听完之后随意点点头,自己却不做任何评价。

罗渽民在出咖啡店的时候,被一个在大夏天还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拦住。

“您好,您认识李律师吧,能麻烦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吗?“女人把封好的文件袋说完又往罗渽民手里塞了几张纸币。他看见女人丝质衬衫包裹的手腕,红色的伤痕蔓延生长,即使只是窥到冰山一角也足以让人心惊。怕罗渽民不答应,女人小跑着走开了。转角处,女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绝望又无助。满杯的咖啡,粗心的店员没有封好口,倾斜着溢出杯子,罗渽民及时躲开,却依然被弄脏了衬衫底端。咖啡店墙上的新潮的电子钟机械的电子声开始报时,下午两点,罗渽民暗道不好,急匆匆的往电梯里赶。

罗渽民在中年大叔的办公室门口等了很久,才等到他送走这个委托人。他把在自己手里摸卷了边角的档案袋交给他的时候,还没打开,他只瞥了一眼封皮上的名字,刚还微笑着的大叔却突然就收了表情,对着转身要出办公室的罗渽民说:“渽民,下次看见这个女人就躲开,不要插手。”

“嗯,您辛苦了。再见。”罗渽民随意应了一声,打了个招呼就匆匆退出了办公室。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那个女人的事再也没被提起过。就像被黄仁俊洗干净的衬衫上的咖啡味一样,在阳光下蒸发消失了。直到罗渽民在医院又遇见了她。

黄仁俊的皮肤敏感,夏天阳光过强的时候容易过敏,罗渽民总喜欢提前给他开些防过敏的药放在家里备着。他在取药处等在长长的队伍后面,突然就看见那抹红色鬼魄般的身影闪过,一种熟悉的感觉促使他眼神锁定那个女人。依然是裹得严严实实,手腕被身前的男人紧紧攥在手里,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跟在身后。虽是虚弱地走不动路的感觉,背却依然挺得笔直,像只被锁住了的天鹅。男人在和窗口的医生聊天,松了女人的手,女人像是被松开咽喉似的,深呼一口气,眼神也开始畏畏缩缩的四处打量。

她也看到了罗渽民,极快的瞥过一眼,还是那淡漠到绝望的眼神。她像是认出来了,站定罗渽民的方向,坚定的迎着罗渽民的眼神望过去,她好像还极快的用唇语说了一句话,转身就被办好手续的男人带走了。

罗渽民读出来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救我。” 

罗渽民随着她上了二楼,看见她俯身在咨询台填着什么,像是不经意,乘着身边男人回身接电话的间隙,往旁边的绿色盆栽里扔了个揉乱的纸团,又把头低的更低像是个高度近视患者,脸贴着纸用力把字写在表上。

罗渽民把纸团攥在自己手里的时候,想起了李律师的警告,他好像是观摩一场暴雨的观众,站在一面玻璃门前看见有人在风雨中呼救,他的手已经摸上了门把,打开门他就要面临风雨,但这样他依然不能对那绝望的眼神说不。

他松开了拳头打开了纸团。

“下午四点,楼下咖啡“时间不够,她尽量缩减自己的语言,但罗渽民依然是明白了。

夏天的暴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四点开始的一场暴雨,让原来人气惨淡的咖啡店顿时就挤满了人,罗渽民坐在拐角,着急地搜索着那个女人的身影,随着他对面地那个电子钟的时间的切换越来越心急。窗外的雨也没有要停的意思,越来越多的人涌进不大的咖啡馆。忽然闪进一个黑影像是找到目标,径直往自己的方向走来。是个男人。

“请您救救彩妮。”男人没落座,直接深深给罗渽民鞠了个躬,罗渽民被吓得站起来,椅子被强行挤开的瞬间,发出闷闷的一声低吟。男人依然深深弯着腰。

窗外的雨早就停了,黄仁俊早打来了电话,问他回不回去吃饭,他回了句不回去,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夜幕下的城市晃荡,包里放着一份卷宗,沉甸甸的,重的他快喘不过气。道路坑坑洼洼,雨后变成一个一个小池塘,一不小心踩到就会溅湿西装裤的裤脚。罗渽民回到家的时候,皮鞋和裤子都一团糟。黄仁俊在门口笑他狼狈,他也没精神搭腔,只匆匆抱了眼前人说了声累了,就进去洗澡了。

黄仁俊半夜被烦人的蚊子吵醒的时候,罗渽民不在身旁。他摸着黑出去的时候,发现阳台上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他半梦半醒,叫了声娜娜,那光晃动两下,又像是流星一样被黑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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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渽民的后半夜搂着黄仁俊睡着了,睡得却依旧不安稳。梦里那个女人,穿着艳丽的红色短裙,站在桌子上跳舞。旁边很多人在起哄,喊着脱脱脱,或是其他的污言秽语。而本来背对着她的女人,突然转过身来,脸上僵着笑容,眼泪从无神的眼睛里落下来。

她用唇语对着罗渽民说:“救我。”

05

那次深夜梦一样的谈话之后,罗渽民总是很晚才回家。还买了相机,录影机神神叨叨捣鼓了好多设备。黄仁俊也问过,但罗渽民只是态度坚定的一点也不透露。黄仁俊也不好追问。却总觉得有些不对,比如说家里座机这几天总能接到几个打来接通就挂断的电话。邮箱里平均每天都能收到一封信,没有署名和寄件地址,只有罗渽民先生亲启这几个字。而罗渽民拿到信之后,也不打开,随手卷了扔掉。最奇怪的是,上周五他去给罗渽民送饭,出来在门口碰见送委托人走的带罗渽民的李律师。他鞠躬道别,却在电梯前被抓住了胳膊。

“让渽民收手吧,别继续下去了。”然后就匆匆走了。

黄仁俊没来由的觉得害怕,但依着罗渽民的性格,什么事情确定了就只会咬牙做完。法律圈学长学姐老师说的黑暗的事情不少,只是听说,却不敢再去料想那种事情碰到罗渽民身上。

罗渽民和记者见过面,出了咖啡馆,已经是十一点了。他松了口气,几个月搜集的资料,已经交给了最大的电视台的记者。再过几天就会出新闻,再然后警方就会介入调查,彩妮姐就能摆脱现在的困境了。

他越走越快,公车地铁都已经停了,终于闲下来的他,现在只想回去洗了澡好好抱着人睡一觉。他在到小区前最后一个转弯的地方觉得有些不对。是旧城区,夜间的路灯时好时坏,总是昏昏暗暗的。肮脏的街道错综复杂的交错在一起,很容易迷路。他听见有脚步声。不紧不慢的跟在自己身后,却故意踩得很重,像是在提醒罗渽民他的存在。

罗渽民想起那每天在信箱里塞的那封信上的字。

“小心哦,罗律师,再走近一步就陷进黑暗里了。”

他顿了顿脚步,后面的人也停顿一下。他加快速度,后面的人的步子也急了点。那人离自己很近,半个人的距离,伸手他就能抓住罗渽民的肩膀。他只是在等时机。

他进了小区,小区里的树很大,巨大的树冠遮住了微弱的路灯灯光。他越陷越深,陷入了黑暗,后面的人也觉得时机到了,跟着罗渽民小跑起来。罗渽民听着他的脚步声,又是一阵风,带起了树枝沙沙作响,他知道,那个人就在身后了。

“渽民。”罗渽民脚下一软,脚下静静躺着一条光带,他抬头看见黄仁俊拿着手电筒朝自己挥手。再回头,那个影子不知道躲到哪去了。像是一场噩梦突然被黄仁俊打断。他背后全是汗。他疲惫的笑笑,手撑在打颤的腿上大口呼吸。黄仁俊冲过来,抱住罗渽民。手不停从上到下抚摸他的满是汗的背。嘴里念叨着“别怕,我在呢。”

噩梦还没结束,刚到家,黄仁俊接到了电话,是个男人,声音很疲惫说是找小罗律师,罗渽民强打着精神接起电话,安安静静的听了两分钟,又安安静静的挂了电话,在放电话的玄关蹲下来抱着头,像是缺氧似的大张着嘴呼吸。他的世界在崩坏,信念一寸一寸被染成灰。他嘴里默默念叨的是,电话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彩妮她自杀了。”

罗渽民像是怕极了闭上眼睛再被梦魇困住,躺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空洞洞的盯着天花板睡不着,黄仁俊也不说话,端了水,坐在地板上,把头搭在罗渽民的腿上。他也不问发生了什么,只是静静的陪着他。这是他们两的博弈。他们都有一肚子想说的话,却在比谁憋的更久。

“仁俊。彩妮姐自杀了。”话没说完,眼泪先从眼眶里流出来,顺着脸颊坠落到沙发。黄仁俊没打断罗渽民,他知道这是个很长的故事。

从前有个很漂亮的小姑娘,从小开始学芭蕾舞,聪明漂亮。十五岁就被星探发现,在一部很火的韩剧里当了个配角。也因此找到了很爱自己的男朋友。虽然都是小演员挣得不多,但是他们过得很幸福。直到噩梦的开始。总是很喜欢不同程度信骚扰女孩的经纪人被女孩的男朋友打了一顿,却像变了个人似的,无比殷勤地给女孩介绍不同的投资商。说是想帮她红。陪着笑脸还要忍受不同的男人的骚扰,女孩很快就不愿意了,但是公司以违约的巨额罚金作为要挟,她也只得一次又一次的妥协。而妥协只会滋生更大的恶意。终于在一晚,她被蓄意灌醉,拖到房间里侵犯了。一次之后,就是无尽的性虐待。细节没人说得清,痛苦也无人能感同身受。她也反抗过,证据卷宗递出去一次又一次,却没人愿意接手。因为她指控的人多是达官显贵,那些人处在法律的控制范围外

“仁俊,我怎么这么弱。什么都保护不了。”

“不是你的错。”

“给我点时间。”。罗渽民像是着了迷一样,反复念叨着这句。

黄仁俊给罗渽民喂了安眠药,让人在怀里睡了。他知道罗渽民做了什么决定,也知道自己必须陪着往前走了。

但他不怕,因为他手上捧着的光。

06

那件事之后,罗渽民在律师事务所的实习,没有再继续下去。走的那天,李律师没问罗渽民原因,只是抱了抱罗渽民,送他进电梯的时候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就着关门的最后几秒给罗渽民语重心长的说了句话。

他说:“渽民,有些东西我们永远无法左右。”

门关上后,电梯的闭塞空间里,罗渽民听到自己回了句:“但或许我能去改变些什么。”空荡荡的电梯里回荡的只有自己的声音,孤独又无助。但是当电梯门打开,他看见等在电梯口的黄仁俊。冷的打颤,小脸缩在红色的羊毛围巾里,双手捂着给自己的热咖啡。他毫不犹豫的一把搂住他,他感受到自己那一刻止不住的欣喜。因为罗渽民还有黄仁俊会与自己同行。

之后,约好的新闻报道也被搁浅了;那份放在厚重档案盒里的卷宗,被罗渽民放到了书房柜子的最里面。

毕业当所有人都挤破牛角尖想往体面的律师事务所里跑的时候,罗渽民却让出了位子,跑到一个学长开的法律援助所,拿着和自己学历和身份不相匹配的工资,开始半无偿替弱势群体做法律援助。黄仁俊这次却没跟着,他开始在检察院实习,毕业后也顺理成章的进了检察院成了小小检察官。他知道,他们两总要有个人在这里铺好路,等着另个人。那条路通往未知,道路艰辛坎坷,但终点注定是光明。

时间就这样过了很久,罗渽民下班坐上地铁三号线,转到二号线,再下车走几百米,去接下班的黄仁俊,两个人再一起走回去。两个人一起走的那段路,会经过一座桥,桥下是新挖的一条人工河。桥头桥尾的台阶上总会有些工人拿着一块漆白的木板,上面用其他颜色的油漆写着自己擅长什么。那些人常常一整天都百无聊奈的看着人来人往,到了黄昏也不愿意回家,赖着等到城市完全进入夜晚,才骑着自行车投进拥挤的人流。他们或许是不敢回家面对张着嘴等着父亲带上好吃的回家的孩子吧。世上总有那么些无奈,那你想改变,却又无能为力。

时间载着那班碾转在他们生活中的地铁,驶入他们的二十九岁,离人们口中常说的而立之年还有半年的时候,他们才感受到了成长的实感。是不停地阵痛和戒掉习惯和情感中的剥离。罗渽民做的很好,几经挣扎之后,自己独立了出来,开了家律师事务所,在业内名气声望都还不错。也借着父亲和母亲留下的人脉,开始渐渐往政坛的方向走。罗渽民从不和黄仁俊谈自己想做什么,但是黄仁俊跟的很好。罗渽民走的快,他步履也不停。

毕业之后的同学聚会总是无趣,每个人带着或是炫耀或是与利益相关的目的在觥筹交错之间传送着自己的信息。期待着信息接收方的回复。

罗渽民急匆匆的开了车从检察院接了黄仁俊往聚会的现场赶。虽说黄仁俊比自己小一届,但因为总和自己在一起,班里同学他也大多相熟。罗渽民刚到现场就成了焦点,甚至有人直接调侃喊他下一届议员罗渽民先生。黄仁俊接过罗渽民脱下大衣,就推人往前走,看他游刃有余地与人攀谈,而自己只找个小角落,默默玩着手指等待饭局的开始。

院长兼导师是最后到的,一边说着抱歉堵车,一边扫过所有人,然后眼神定格在罗渽民身上,转而又回头伸手招了人进来。介绍穿着红色大衣的女士,是自己的外甥女。黄仁俊捕捉到她的眼神也动也没动,直接落在罗渽民身上。

罗渽民酒量很好,人前为了怕留下什么黑历史,他也几乎不怎么动面前的酒杯。黄仁俊等到服务员都清扫完包厢退了出来的时候,才等到谈完事情的罗渽民跑过来,准备开车回家。

“咱们走回去好不好?把车放在这,明天来开。你喝酒了,开车不安全。而且家里离这里也不远。”罗渽民没说话,点了点头,把黄仁俊冰冷的手放到自己手心里搓了搓,又牵了左手揣进口袋,往家的方向走去。黄仁俊今天很多话。大多是需要罗渽民回答的问题。比如最近这期议员选举如何,最近接了什么案子,又需要吃安眠药睡觉了吗。没给罗渽民留时间,又开始问下一个问题。最后他在等红绿灯的空当,很小的问了声“渽民,你是不是该结婚了。”

罗渽民低头看向黄仁俊的时候,黄仁俊避开了视线,又活蹦乱跳的拉着人抢着最后十几秒跑过没人的斑马线。两个人奔跑在城市肃穆安静的冬夜的街头,他们牵着手在逃亡,没有人在追,但他们却能感受到握在手里的温度,马上就要随着风消失在冬夜里。

黄仁俊知道那位临退休的他们法学院的院长在推杯换盏之间似是无意的措辞饱涵的深意,也懂那位举止得体不断劝别人不要给罗渽民灌酒的优雅女士的眉目传情,也懂三十岁罗渽民和他早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他也懂罗渽民的迟疑和纠结都是因为他。
“说好要一直帮你,倒是成为你的阻碍了。”黄仁俊转了身,罗渽民背对着他。
“我冷,你抱抱我好不好。”他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脊柱,向上攀缘,停在了瘦削的蝴蝶骨。
罗渽民转了身,把人圈到怀里搂紧,下巴抵着黄仁俊的发旋。却依然像是得了失语症似的,一言不发。
“我替你做决定好不好?”黄仁俊的声音闷闷的,像是穿越几个光年才到达彼岸的疲倦。
“咱们分手,你去和她谈恋爱结婚,我也会自己组建家庭。你想往上爬我就在下面抗住你。你要是掉下来,我也会接着你。”
“不要。”黄仁俊听见罗渽民胸腔深处的一声闷哼,绝望又无助。
“快三十岁的人啦!还学小孩子闹小脾气?”他忍住他的绝望,在黑暗里扯出一个笑,伸出一只胳膊想去摸罗渽民的发顶,却摸到了冰凉的脸上滚烫的眼泪。
本来压抑着内心情感起伏的人,再也憋不住,只能躲到对面的人的怀里,压着声音哭。
“陪我过完三十岁生日,咱们就分手如何?”
“三十岁的我应该就能承受这样的苦了。”
黄仁俊依然在喋喋不休,罗渽民只是沉默地一遍遍用指腹勾勒强装豁达又憋不住泪的黄仁俊的脸。
月光被窗户剪碎,乱乱的撒在他们两身上
很冷很冷,他们相拥入眠。

黄仁俊在过完生日之后,搬出了一起住了十几年的小公寓,特地去了另一个方向的小区租了个小套间。走的时候还特地带走了罗渽民书房里的那瓶为了欲盖弥彰放在维生素c瓶子里的那瓶安眠药。原来有自己看着,他不会多吃,但现在不在了,他得把危险的东西都带走。罗渽民的脱敏治疗期,他就是最大的过敏源。刻意的躲开总是容易,但脆弱时趋向特定温暖源的习惯却永远不会变。

罗渽民出现在检察院的时候,黄仁俊下意识动了腿,想去电梯口等人。却硬生生的改了路线往厕所走去。算好时间等罗渽民进检察长办公室的时候,再出来。他的座位背对着那条从检察长办公室到电梯间的走廊,他却能精准捕捉到罗渽民出来带动的那阵风。电梯到达的铃响了。他没忍住回头瞥了一眼。他又定住了。罗渽民瘦了不少,脸颊瘪了下去,眼睛看起来大的有些奇怪。他身后的电梯门要关了,他却没有走的意思。只朝自己摆了摆手。去咖啡间路过的同事,认识他两,大声的调侃问黄仁俊怎么还不来。黄仁俊只好红着脸,跑过去,又按下了电梯的按键。他们不知如何开口去打破尴尬期的沉默魔咒。他们现在不是爱人,说是兄弟又太牵强。电梯降到四楼,罗渽民悄声走到黄仁俊的旁边,低头轻轻擦过黄仁俊干燥的嘴唇,笑了笑,又快速挪开。电梯到达一楼,罗渽民松开了一直抓着的黄仁俊的手。人群涌进来,罗渽民走出去,黄仁俊缩在拐角。黄仁俊没看见罗渽民回头,但是电梯门打开的那瞬间,伴着风灌进他耳朵罗渽民的那句话,依然烫的他心口疼。

“看见仁俊,我好像又能坚持下去了。”

07

罗渽民等在滴着雨水的日料店屋檐下,就这样望着那个打着伞渐渐隐到夜色里的那个小小身影。他攥着的拳头里是一方小小的盒子,像缩小版的骨灰盒,盒子里是小小的戒指。今天是他求婚的日子,但是忙于工作的准新郎忘记了去婚戒店取走他的婚戒。于是只好拜托黄仁俊给他送婚戒。他想冲过去,把那个戒指带到那个人的无名指上,却只能转身,脱了湿了面子的鞋,往里面的包间走去。他告诉自己,不能迟疑,他是政客,他需要和睦的家庭和幸福婚姻来丰满他的完美形象。他需要稳定的家庭背景支撑他一步一步走向可以左右法律的位置。他打开门,看见化着精致妆容的女人,温柔的笑了笑。说了嫁给我,给流泪的女人带上了戒指。
他关上戒指盒,咔哒一声,像是枪声,击毙了他的爱情和青春。
他长大了。

罗渽民向黄仁俊开口的次数屈指可数,而黄仁俊更是几乎没拒绝过罗渽民的请求。只是,在吃乌冬面的摊子上,罗渽民让他当自己的伴郎的时候,他没有犹豫的摇了摇头。

“求你,渽民,我做不到。”冷风灌到肚子里伴着辛辣的胡椒汤。呛得黄仁俊边流眼泪边打嗝。他狼狈的拿了公文包说了句还有事,就往回家的反方向跑走。罗渽民也没再追。冬天就要过去,南下的冷空气还要在四月初苟延残喘地骤降十度,他缩进自己的羽绒服里,他越走越快,脑袋里想的却是,幸好罗渽民的婚礼将会在温暖的五月,是不会寒冷的春。

黄仁俊不是有意迟到,只是搭乘的那辆连接旧城区和新城区的地铁,半小时一班车。他在昏黄的灯光里,往下下到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红色信号灯催促着人快点上车,他愣了愣神,后面的人错身经过他,带过一条白影,成为最后一位到达的乘客,而自己却在那扇缓慢关闭的门前顿住了脚步。他看见自己映在车门上的影子,灯光虚影,地铁驶入黑色轨道卷起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处在一个异度空间里。

他错过了那班车,望着黑洞洞的隧道,等了半小时。

他小心翼翼的从酒店侧门闪进来,在边角没人注意的地方落座。不算太迟,他还能看见女生洁白婚纱挽着一袭西装的罗渽民走到红毯的中段,两个人都嘴角噙着笑目不转睛的盯着光明的前方。

他突然想起来,他也和罗渽民走过红毯的。

大学毕业刚实习的那段时间,在检察院旁边两人租了套小公寓,天天牵着手上下班。大概是那天楼里有人结婚,铺在楼梯口的红地毯还没来的及收走,他不在意的走上去,又被罗渽民抓回来了,对方端端正正的站好,又把握在手里的黄仁俊的手,悄悄移到自己的左边胳膊上,换成了挽着的姿势。黄仁俊见他认真的神色,也配合的演起戏来。慢慢的一步一步,往单元门走。罗渽民嘴里还在哼着婚礼进行曲的调子。黄仁俊在罗渽民胳膊上拍了一巴掌,骂他神经病,转了头,却比罗渽民还要认真百倍的走完了红毯。

当时的他就知道,他们红毯的尽头永远不会有纯白玫瑰和拿着圣经的神父,只会是空荡荡的单元电梯间,回荡着他的笑声,空洞又迷茫。

明明他早就知道,为什么现在却低着头坐在罗渽民婚礼的角落擦了泪。

黄仁俊观完了礼,食不知味的吃喜宴。他等着罗渽民牵着新娘,到自己的面前敬酒。

“仁俊。”罗渽民见了他,眸子亮了几分,但只轻轻唤了名字,后面的那句话他没说,但黄仁俊懂。

他应该想说,仁俊你来啦,仁俊对不起,或者也有可能是我爱你。

黄仁俊朝着罗渽民举了举杯,仰头喝完了酒,罗渽民也皱着眉全数喝下。他身边的女人却心疼的小声嗔怪,怎么喝的这么多。。

黄仁俊出酒店的时候看见了正在送客的罗渽民的父亲,那位受人景仰的老检察长。老人对他笑了笑,朝他走来。他出薄汗的手被老人握住。

“好孩子,原谅他吧。”

他被着句话击到鼻酸,却也突然释怀,原来他们曾经爱得这么勇敢,以至于让罗渽民的父亲都察觉。他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眼泪已经滑到鼻尖然后自由落体到地上。他鞠躬告辞,老人也回礼。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还请以后无论如何,都要站在渽民这边。”

“您放心。我会的。” 

在罗渽民结婚这天,黄仁俊没有想象中的失态和失魂落魄,连酒都不曾多喝一杯,只是顶着首尔的满月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了很久。久到路上渐渐没有人,才停在一座桥上,趴着栏杆看护城河里倒映的月亮。

月亮不懂悲喜,河水不曾停息。永恒的还是永恒,逝去的也终将会逝去。被无数人所歌颂和追寻的伟大爱情,在这宏阔的天地之间竟然显得如此渺小。他的爱情,终究成了梦想那座祭台上的祭品。他没有流泪,他甘心付出,他相信他也不曾真正意义上的失去。只是换了种方式与他同行罢了。

他们两人的生活,像两个交叉的平面,交叉出一条线,无限延伸,但只要沿着那条线行走,他就会永远在罗渽民的身边。他把自己的人生建立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但他不觉得悲哀,甚至会觉得欣喜。

“走吧,走吧。”他给自己打气,往黑夜深处走去。但他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他在与罗渽民同行。

08

罗渽民就快要走到最后一步,却在去公众演讲的路上,遭遇了车祸。

黄仁俊看着停在自己办公楼门口来接自己的轿车,胸口像是堵了棉花似的,吸不动气。上次坐上这辆车,是罗渽民当选议员的时候他赶着来接自己去喝酒,而这次却是迎着冷风去送罗渽民走。那条通往首都的高速公路两边的巨大广告牌,还印着罗渽民和他的对手李明成的照片。黄仁俊打开车窗,回头深深的凝视李明成的笑容,把手里攥着的文件捏皱。

葬礼上,黄仁俊跪在角落,以兄弟的身份,不断的机械的对着来的人行跪拜礼。哭倒靠坐在墙边的女人,从贴身的口袋里把一张洗脱了色的方巾递给他。说是罗渽民的遗物。
红色的墨迹晕染在绣着罗渽民三个字的方巾那一角。
整整齐齐排列的四行日语
只一眼,他便再忍不住泪意,狼狈的告辞往厕所跑去
他把方巾放进贴身口袋,捂着胸口,对着厕所最后隔间里的窗户小声的唱歌
“永远轻盈,永远滚烫,不肯下沉,不愿下降。”
这四句日语曾经出现在黄仁俊的所有的书上,本子上和罗渽民牵他的掌心里。
那年他们牵手翘课去心理辅导室看了千与千寻,他们依偎着看完。伴着那首片尾曲,躲在角落接了一个很长的吻。
那首歌最后一句就是
永远轻盈,永远滚烫,不肯下沉,不愿下降。

葬礼的后半部分是公开的。公园的巨大空地上排列坐着无关的有关的各种人。李明成最后到的,故作悲痛地弯着腰从后排,走到最前面坐下。手里还攥着起草好的演讲稿。他气派体面的西服一尘不染,黑色的西服却配了暗红的领带。不像是他说的那样来悼念故友,而像是来参加就职典礼。

从大学就跟着罗渽民的金秘书站在黄仁俊身边,盯着下葬的棺椁突然情绪崩溃的冲向站在内圈观礼的李明成。

“一定是你!”揪着他的领带一拳头就要砸向他的鼻子,被黄仁俊拉住了。

金秘书被带走之后,李明成似是心有余悸似的,还要故作大度对着记者的镜头说着我能理解这种失去至亲的痛苦,这样大度的话。

黄仁俊迟着步子,带着罗渽民的小儿子走过去,给李明成道歉。他背对着摆了一排的相机,给站着笔直还微抬了下巴的李明成鞠躬道歉。相机没拍到,但站在对面的李明成一定看见了,黄仁俊抬头时,怒瞪着自己的眼睛。


09

黄仁俊总喜欢在天气晴好的下午,驱车跑到市郊的公墓,去和罗渽民说说话。内容大概是自己收集了什么证据,做了什么准备,竞选是否拉到了资助人,又或是准备什么游行,为罗渽民申冤做了什么尝试。想说的总说不完,等到看园子的大爷来催他,才意犹未尽的拍拍石碑,说了声走了。

话题很多但他只谈未来,从不谈过去。

只是今天不同,天才蒙蒙亮他就提着烧酒,往公墓赶。再过几个小时,早间新闻就会重复循环播放,现任总统李明成涉嫌性虐待女演员朴彩妮而被弹劾卸任,锒铛入狱的消息。世界会在混乱里度过一整天,而他今天要给自己放个假,好好和罗渽民喝一杯,叙叙旧。

公墓在半山腰,顺着盘山公路再开半小时,就会到达山顶。他们上学的时候,山顶的那片空阔的平地还没被铁栅栏围起来。他们是那里的常客,晃荡着腿,掩在长青的树后面倚靠着聊天。

罗渽民很喜欢突然站起来,张开双臂,问一个奇奇怪怪的问题。

“仁俊,你看见风了吗?”

黄仁俊一开始还会骂他傻,后来就干脆随他闹去,也不再回答他。

他下了车隔着护栏,隔着时空,对着十几岁的罗渽民喊。

“看见风了。他长得像你,会把我搂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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